第五份工
" 園林管理處 ", 多好聽優美的名字, 令人想起花草樹木, 鳥語花香, 它確也是負責管理中山公園設施的一個政府機构, 不過, 我做的是臨時工, 是 " 苦力加泥水 " 二合一的粗雜工. ( 總逃不過這兩工種之宿命 ).
令我驚訝的是, 同一日報到的, 竟見到莫先生, 這可憐的老傢伙自從罐頭廠玻璃瓶事件齊齊炒魷後, 就一直在家 " 等運到 ", 結果, 又碰到一起了.
莫先生與我可是 " 難兄難弟 " 了, 更主要是在公社學習班時, 我沒落井投石, 這次他沒當組長了, 所以, 很明顯他對我客氣很多了, 不似在罐廠時老當我是 " 非洲土著 " 看待 ( 有次中午午睡我睡過頭了, 他故意將車間本該我運的一箱箱罐頭扔了一地, 遲遲才泠笑地叫醒我, 且連名帶姓, 問我需不需要回家睡舒服一些, 真侮辱人 ),
小組也就八個人, 五男三女, 都是左鄰右舍的. 工作就是基建雜工, 搬水泥, 挑石條, 跟汽車運沙石, 工地上做小工 ( 扛磚頭石條遞泥漿之類 ). 工資以天計, 每天一元二角五分. 星期天放假 " 吃自已 ".
最辛苦要數上山扛石板了. 管理處在金雞亭山上有個石場, 打石工人將花崗岩開採成長約八米, 寬約半米, 厚約10公分的石板 ( 用於做樓層 ), 我們則要將它從山上扛下山, 裝上汽車運到工地, 再扛上砌好的牆上. 橫跨牆兩頭做為樓層面.
別小看這石板, 又重又長, 四個人用兩條竹杠兩條粗麻繩, 呀哎喲地叫著號子扛下扛上的, 最危險的是上屋頂, 沿著那搖搖晃晃的竹梯往上扛, 四人之中若有人不逮或失腳什麼的, 那會出大事, 好彩, 一路都平安.
三個女孩子都受到應有的照顧, 也真令人同情的, 花樣的年華, 書都沒得讀 ( 三人都小學沒畢業 ), 從小就要做著很多男人都不肯做的苦工, 天天曝曬陽光下, 又是三個 " 黑姑娘 ", 尤其是在扛水泥和翻水泥袋時 ( 水泥每段時間都要翻動一次. 以防結硬塊 ), 幾十斤重的水泥壓在她們那弱小的身上, 那滿身滿臉的水泥, 那濁濁的汗水在臉上留下一條條的痕跡. 那頭髮和汗水與水泥混在一起, 結成了一塊塊......
最可憐那叫 " 水治 " 的小女孩, 又瘦又黑, 黑得只看得到眼白和牙齒, 長期營養不良和自悲, 說話像蚊子似的, 我們男工扛石板時, 她只需拿支鐵條在旁邊跟著走 ( 我們開玩笑說那是在 " 探地雷 " ), 可有一天, 當我們扛著石板停下來休息時, 石板倒下去了, 而她剛好站在旁邊, 象刀一樣的石板邊刮過她的腳踝, 見紅又見白......那時臨時工沒勞保, 給了點醫藥費, 工傷同時也失業了.
記得當時每個月發工資時, 五個男工友都會去 " 綠島飯店 " 大擦一餐, 每人一塊錢, 幾個菜加一瓶酒, 很開心.
本來我們幾個都不舍得去, 是莫先生給 " 開竅 " 的. 每當二兩酒下肚, 他就會一直懷念他家於民國時代的好時光, 原來他家以前是做生意的, 五六年公私合營後變成戴著反動資本家帽子的窮光蛋. 原來我與他同屬一類. 只不過他有享受過, 我只是 " 浪得虛名 ", 因每當他問我們什麼叫 " 巧克力 ", 什麼叫 " 鮑魚, 魚翅, 龍蝦 ", 我們幾個 " 生在新社會, 長在紅旗下 " 的傻小子, 聽都沒聽過, 何論見過嘗過.
幾個月後, 園林管理處因小石屋蓋好了. 我們也又失業了.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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